要說哪種植物最能代表亞洲,非水稻莫屬。 而它與小麥的性格截然不同。 小麥更外向,曾從新月沃地一路擴散到幾乎所有溫帶地區,成為當今世界種植面積最大的農作物。 可水稻就比較內向,雖然如今總產量已經趕超甚至超過了小麥,但在地理分佈上,仍主要紮根在它的原產地——亞洲。 據統計,全球超過90%的水稻都產自亞洲,這也是為何稱其為亞洲標誌。 畢竟對大多數亞洲人而言,大米才是主食。

考慮到亞洲人口約占世界人口的60%,再加上非洲和美洲的一些以大米為主食的地區,全球大約有一半的人都靠大米為生。 說水稻對養活世界人口比小麥更重要,其實一點也不誇張。 水稻的原產地無疑是亞洲,但到底起源於哪個國家,卻眾說紛紜。 主流學界一般認為起源於中國,這是最常見的理論。 可印度方面也提出,他們馴化了與中國無關的本土水稻; 韓國更是加入爭論,聲稱自己在五千多年前就開始種稻,比中國還早,這聽起來十分離譜。
所以,水稻究竟如何在亞洲佔據了“霸主”地位? 這其中大有可說。 水稻的品種繁多,市場上的大米種類也讓人眼花繚亂:什麼粳米、秈米、糯米、糙米、胚芽米等等,名稱層出不窮,差异也不少。 要弄明白這些叫法,都得先瞭解水稻這種植物。 所以今天,就讓我們聊聊水稻的傳奇故事。
從大米外形來看,大家最直觀的感受是它大致分兩種:一種短圓,一種細長。 中國東北、長江淮河流域,以及日本、韓國這些溫帶地區產的大米,多是短圓形,蒸出來更黏,稱為粳米,對應的水稻稱粳稻。 而熱帶地區(中國南部、東南亞、印度)多種秈稻,產出的秈米通常是細長型,也叫絲苗米或長粒米。 像印度香米、泰國香米都是代表,蒸出的飯更幹、更鬆散,和粳米略有區別。 此外,無論是粳米還是秈米,都有個黏性極高的變種——糯米。 它幾乎不含直鏈澱粉,全是支鏈澱粉,做年糕、湯圓、粽子等副食最佳; 而日常主食如米飯、米線、米粉,仍以普通粳米或秈米為主。
雖然粳米和秈米形狀不同,但它們其實同屬一個物種,全名是Oryza sativa,中文名直接就叫“水稻”。 也就是說,粳稻和秈稻只是同一物種下的兩個亞種。 而從物種層面看,除了亞洲水稻,還有一種名為“光腹稻”的稻被人類馴化,原產非洲。 它的祖先與亞洲稻在大約60萬年前就已分道揚鑣,後來在西非被獨立馴化,時間大約在三千多年前,比水稻整整晚了約六千年。 可惜相對於亞洲水稻來說,非洲稻的品種和產量都不如後者理想,所以自亞洲稻被引進後,非洲稻的種植比例迅速降低,如今在西非大約僅剩20%的稻田還種非洲稻,市面上幾乎見不到。 於是,人們日常所接觸的基本都是亞洲水稻。
水稻在生物學上歸類於禾本科、稻亞科的稻屬。 這個屬裏除了我們栽培的亞洲稻和非洲稻,還有二十多個野生種,兩倍體、四倍體皆有。 那麼水稻的祖先究竟是哪一種野生稻呢? 答案是一種學名為Oryza rufipogon的野草,也叫野生稻或鬼仔稻、須須稻,因為它那帶點紅色的穗芒讓人印象深刻。 這些野生稻雖然也能結出種子,但等籽粒成熟時,穗頭會自動碎裂脫落,和野生小麥類似,這是禾本科植物常見的繁衍管道。 囙此,人類在馴化水稻時,必須讓穗軸變結實,確保收割時穗頭不會碎掉,這與馴化小麥、玉米時要讓穗軸不易脫落的道理相同。 所以在研究水稻起源時,“穗頭不易碎”就成為判斷馴化與否的重要標準。
接下來聊聊水稻的馴化歷程。 中國馴化水稻的最早考古證據出土於長江流域,大約一萬年前,比如湖南道縣的玉蟾岩遺址,就被認為是最早種植水稻的地方之一; 還有七千年前的浙江河姆渡遺址,也發現了古人種稻的迹象,並已具備一定規模。 再加上長江流域大量其他考古遺址,都有早期馴化水稻的佐證,並且在國際上相對被廣泛認可。 至於印度、韓國也拿出了自己的考古發現,聲稱最早能追溯到一萬五千年前,甚至比新月沃地的農業革命還要早得多。 可惜這些說法缺乏國際學術界的普遍支持,更像是自說自話。
比起考古發現,基因分析提供的證據更具說服力。 2011年,美國一個研究團隊對來自中國、印度、東南亞的59個水稻樣本(包括粳稻、秈稻及相關野生稻)做了全基因組分析,通過找出相互之間的基因關係,發現所有栽培水稻中與馴化密切相關的關鍵基因幾乎一模一樣。 這些關鍵基因通常關係到米粒大小、數量及穗軸是否易碎,足以視作馴化標誌。 結果表明,粳稻與秈稻的馴化基因同源,它們應來自同一次馴化事件。 如果秈稻是印度人獨立馴化的,那它的關鍵基因就不可能和粳稻完全相同。 該研究還通過核苷酸替換率、分子鐘等方法推算出馴化發生的時間在距今約8200到1.35萬年前,最初馴化的是粳稻,地點在長江流域,這與中國的考古證據基本吻合。 而秈稻的馴化時間大約在3900年前,確實在印度,但並非一次全新的馴化,而是中國的粳稻傳播到印度後,與當地野生稻雜交而產生的新亞種。 囙此秈稻體內和馴化相關的關鍵基因依舊來自粳稻。
水稻一旦被馴化,傳播速度相當快。 它向北擴散到中國東北、朝鮮半島與日本; 向南傳到中南半島、印度,以及臺灣地區,再由南島民族擴散到東南亞和西南太平洋的一系列島嶼。 幾乎凡是適宜種植的地方,水稻都順利紮根,證明它確實是一種優良作物。 不過在中國華北和西北地方,水稻並未佔據主流,黃河流域主要還是種黍、粟,後來又引進小麥,原因很簡單——缺水。 種水稻需要更多水分,這在乾旱地區就行不通了。
說到水稻與水的關係,除了它也有一種“旱稻”品種,其實仍屬同一個物種,只是更耐旱、不用水淹罷了。 大部分水稻則仍需“泡”在水裏,這在農作物界顯得很特別。 畢竟玉米、小麥、大豆、高粱等都無法長時間淹水,否則就因根系缺氧而死。 而水稻能够泡水,是因為它有特別的呼吸管道——莖葉裏佈滿微小氣道,通氣組織極其發達,可以從葉面吸收氧氣,並傳遞到根部,所以只要葉片能露出水面即可。 有的深水稻甚至能在幾米深的積水中存活,只要努力把葉片“伸”到水面上呼吸即可。 這個“超能力”帶給水稻不少優勢:淹水能抑制雜草生長,省去大量除草工作,也能淹死部分蟲害; 水田的淹水環境還能促進固氮菌活動,相當於給水稻施了氮肥,用化肥也能更省。
當然,優點總伴著局限。 首先,水田必須平整,否則灌溉後水位不均。 其次,它的耗水量極高。 全球灌溉用水的三分之一以上都用在水稻上,是所有農作物裏最耗水的。 但通常也只有水源相對充足的地方才會種水稻,談不上浪費。 只是長期淹水會為另一群微生物——甲烷菌——提供溫床,產生大量甲烷,這是一種比二氧化碳更强的溫室氣體。 統計顯示,人類活動產生的甲烷中,大約12%來自稻田。 不過這問題和養牛排放甲烷類似,大米畢竟是全球近半數人口賴以維生的主食,孰輕孰重不言而喻,水稻要不要為溫室效應“背鍋”,人們也見仁見智。
若查看全球水稻產量數據,經常會看到兩個相差很大的數位,比如2023年,聯合國糧農組織就同時給出“8億噸”和“5.35億噸”兩個統計。 這是因為計算口徑不同——8億噸指稻穀的收穫量,而5.35億噸是加工後大米的實際產量。 小麥機械化收割時已經完成脫粒,所以收穫量便是麥粒重量; 可水稻收割下來帶著稻殼,叫做“稻穀”,吃之前得去殼、研磨才能變成可食用的大米。 收割到的稻穀先要曬乾,再用脫殼機將稻殼(粗糠)磨掉,留下糙米。 糙米表面還包裹著米糠層(類似於麥粒的麩皮),呈棕色,營養雖豐富卻口感較硬,煮飯也麻煩,於是大多還要研磨。 這一步磨掉糠層產生細糠,就得到保留部分胚芽的胚芽米; 若進一步深度研磨、拋光,把所有外皮和胚芽都去除,最終只剩澱粉胚乳,就成了我們常見的白米。 白米僅占稻穀重量的約70%,所以8億噸稻穀最後只加工成5.35億噸大米,差距就在這裡。
近年來胚芽米因兼顧口感和營養而受到追捧,但售價往往比白米高好幾倍,因為它對糙米品質要求高,且保質期僅兩三個月,供應量本就不大,價格昂貴也就不奇怪。 其實大米的主要使命仍是提供熱量,讓世界上數十億人免受饑餓。 至於想多補充營養,完全可以通過多吃蔬菜水果、葷素搭配等管道實現,不必執著於那點胚芽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