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六十年代,北美五大湖區的漁民們逐漸陷入恐慌:曾經豐盛的湖鱒、鱸魚、鱘魚等魚類日漸稀少,直接衝擊了他們的生計。 與此同時,他們驚訝地發現捕撈上來的魚體上出現了幾個規則的、圓形的創傷,傷痕遍佈許多魚只,伴隨著體態的衰弱。 究竟是什麼生物能在魚體上“刻”出如此完美的圓形傷口? 一直關注海洋生態的老漁民們,很快便聯想到了曾經耳熟能詳的那位“罪魁禍首”——達摩鯊。 這個曾被多次提及、擁有一口銳利齒列的傢伙,曾在虎鯨、抹香鯨、大白鯊、金槍魚等海中霸主身上留下過宛如被精准切割的傷口,景象既觸目驚心又令人扼腕歎息。

然而,五大湖中的魚顯然並非遭到海中達摩鯊的襲擊。 老漁民們一致猜測,真正的肇事者,是湖中一種神秘的“吸血鬼魚”——其實就是七鰓鰻。 最早只在安大略湖中出現的這種生物,似乎憑藉著獨特的吸食模式,一次又一次地在大魚身上留下相同的圓形創傷。 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他湖泊與附近河流中也陸續出現這種神秘生物,甚至還有流言稱它們不只吸魚血,甚至會攻擊游泳者,曾有不幸者因被“吸附”而溺水身亡的傳聞,令人心驚膽戰。
有關“吸血鬼魚”的傳言曾被搬上銀幕,拍攝出恐怖片講述其入侵故事,不僅在水中為害,更被誇張地描述為能够在陸地上襲擊行人,令小鎮陷入血雨腥風。 事實是:這種真實存在的生物,正是那令人嘖嘖稱奇的七鰓鰻。 很多人見到它怪異的外形時,都難以相信地球上居然還有如此“外星來客”的存在。
實際上,七鰓鰻絕非外來生物,它是地球上歷史悠久的土著居民之一。 除了那恐怖的外表和讓人聞風喪膽的吸血習性外,七鰓鰻背後隱藏的故事同樣精彩——它時而淪為上等美食與皇室貢品,時而氾濫成災成為棘手的入侵物種,成為地球生態史上一比特傳奇的“老將”。 今天,就讓我們一起走進七鰓鰻的世界,探索其背後的神秘面紗。
名號由來與各國異說
七鰓鰻這一名字,正來源於它那最引人注目的特徵:在眼睛後方,每側擁有七個小孔,像是在不斷地開合般展現著神秘氣息。 日本學者則另起名稱,稱它們為“雅斯麥歐”或“巴木鰻”,誤將那七個腮孔視作額外的眼睛,加上前面的針狀小眼,每邊總共“顯”現八只; 而歐洲某些地區更進一步,將頭頂中央孤零零的鼻孔也算入“眼”的行列,遂有“九眼鰻”的說法。 各種名稱紛紛湧現,使人一聽便能想像出七鰓鰻那怪誕而又引人入勝的模樣。 至於“七鰓鰻”是否真的是鰻魚呢? 實際上,它不過是因身體細長、行動靈敏而得此俗稱而已。
外形特徵與驚人捕食管道
當我們細看七鰓鰻,其實它不僅與傳統意義上的鰻魚相差甚遠,甚至差點讓人懷疑它是否應歸為“魚”的範疇。 與眾不同的是,七鰓鰻與另一種同屬圓口缸動物的盲鰻共同構成了這一家族,而這類動物在脊椎動物中實屬罕見:它們的嘴部呈現一片固定的圓盤,與其他魚類那可自由開合的下巴截然不同。 七鰓鰻的圓盤上,排列著約一百五十顆錐形尖牙,大大小小,各有分工,如同密集排列的兵器。 圓盤中央的那個洞便是它那無法張合的食口,而其中的齒舌更是鋒利异常,仿佛軟體動物的刮刀,一舔即能刮下獵物的肉質,令對手瞬間失去防備。
這種極具攻擊性的捕食過程,更是為七鰓鰻贏得了“吸血鬼魚”的惡名。 每當它鎖定一條大魚,便先像吸盤一樣緊貼魚體,然後依靠那一排排尖牙牢牢嵌入魚肉,借助內部鋒利的齒舌拼命刮咬,使魚皮與肌肉瞬間受損,進而吸取豐沛的血液與體液。 而為防止血液在吸食過程中凝固,它們還會分泌一種特殊抗凝劑。 正是這種近乎瘋狂的吸血過程,讓它們一度從溫和的寄生蟲蛻變成致命的獵手。
進化考古——遠古魚類的活化石
從演化歷史上講,地球上所有四足動物乃至人類,都源自魚類,而七鰓鰻的祖先甚至可追溯到那被稱為文昌魚的原始脊索動物。 文昌魚體型細長、半透明,僅五釐米左右長,常常將自己埋在泥沙中,只露出開口來過濾浮游生物。 七鰓鰻幼體的形態與文昌魚驚人相似——細長、幾乎不具備眼、牙、魚鰭等典型魚類特徵,其幼年階段長達四到六年之久,囙此曾有學者誤認為它們幼時便是文昌魚,只有待其成長後,才暴露出真正的“凶煞本性”。 當七鰓鰻逐漸長大,它們便開始長出恐怖的尖牙與敏捷的尾鰭,徹底步入真正的魚類行列。 科學家們指出,動物從胚胎期到成年的變化總會保留祖先的印記,如同小雞在破殼前的雛爪、以及吸盤魚初生時缺乏吸盤的現象,這些都揭示了進化歷程的奧妙。 最新考古資料顯示,三四億年前的七鰓鰻與今日幾乎無異,經歷了全球數次大滅絕,依然屹立不倒,足以證明其卓越的適應能力。
入侵與適應:從海洋到淡水的遷徙傳奇
在人類大規模干預地球環境之前,七鰓鰻雖擁有奇异的外形,但其回游習性卻也頗具規律。 以知名的海七鰓鰻為例,其成年後常棲息於北大西洋沿岸海域,而在產卵季時便逆流而上進入河流,產卵完成後迅速凋零,幼體則在河中以浮游藻類為食、逐漸成長,待成熟後再重返大海展開吸血生涯。 早年,這種回游活動僅限於直通大海的河流,無法進入五大湖內陸。 直到十九世紀初,隨著人工運河的開鑿,海七鰓鰻得以順利進入安大略湖。 從此,它們迅速適應當地環境,紛紛改行“入鄉隨俗”,寄生於鱸魚、鱘魚、湖鱒等魚類身上,並迅速繁衍擴散。 到了六十年代,海七鰓鰻的氾濫令漁民們苦不堪言:湖鱒的年捕獲量從二十年代的八百萬公斤驟降到六十年代僅剩二十萬公斤,銳減至原來的四十分之一。
為何海七鰓鰻在入侵地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危害? 關鍵在於,在原產地——大西洋中,寄生的魚類與七鰓鰻共同進化了上億年,彼此摸索出一套“微妙”共處的平衡,不至於致命; 而初來乍到的五大湖魚類,尚未學會如何抵禦這一外來掠食者,往往在其毫無節制的攻擊下,一次吸血便可能失血過多、感染致死,致死率甚至高達百分之六十。 原本作為寄生者存在的七鰓鰻,在這種環境中瞬間搖身一變,成為所有傳統漁業魚種的重大天敵,連鎖反應導致湖鱒、鱸魚、鮭魚等傳統魚類數量急劇下降。 為了應對這一入侵危機,漁業管理者還先後引入了灰吸飛小飛魚,甚至利用粉紅龜帝王鮭進行生態調整,可謂是一場入侵物種的大亂鬥。
科學對策:攔截、化學與“間諜行動”
面對七鰓鰻肆虐的局面,科學家們製定了系列控制措施,目標直指它們的回游與繁殖環節。 第一步便是在它們回游產卵的河道中安裝截流壩或設下陷阱,使其進入後無法返回。 由於每條七鰓鰻一次可產六到八萬枚卵,截殺中途便能產生顯著效果。 在部分難以截斷的河段,科研團隊研製了化學戰術:首先利用微量誘魚信息素迅速驅散七鰓鰻,使其集中成群,再使用專門的藥劑將其精准滅殺。 由於河中亦棲息其他魚類,所以藥劑的選擇和施用必須精確控制,既要達到滅除七鰓鰻的目的,又不傷及無辜。 經過上千次的反復試驗,TFM這一化學藥劑最終問世,如今已成為防控七鰓鰻入侵的重要手段。
與此同時,還有一種頗具創意的“間諜”策略:科學家們捕捉到部分七鰓鰻後,直接淘汰所有雌性,對雄性則進行化學閹割或絕育處理,並在尾部加以標記後放歸水中。 這些“間諜鰻”依舊會按既定路線回游至產卵場,與野生雌性交配,但雌性產下的卵終將無法孵化,長此以往便可有效降低種群數量。 此外,還有“Fish Pass”智慧屏障的試點項目,旨在利用先進科技精准攔截七鰓鰻,而讓其他回遊魚自由出入; 甚至有研究團隊嘗試在河道佈置電線,用電流驅趕七鰓鰻,迫使其彙集於陷阱之中。 經過這一系列綜合措施,五大湖區內海七鰓鰻的數量已大幅銳減,傳聞已下降近百分之九十,成為防控入侵物種的經典案例。
破除謠言:七鰓鰻真的“吸人血”嗎?
隨著對七鰓鰻認知的不斷加深,曾廣為流傳的“吸人血”傳聞也逐漸被事實駁回。 曾有大膽者現場示範,將手臂直接伸入七鰓鰻池中,結果七鰓鰻僅是輕微吸附,很快便放手; 專家們解釋道,這種生物只對魚血情有獨鍾,人血根本無法激發它們的捕食本能,因而不會出現那種貪婪撕咬人的場面。 事實上,七鰓鰻對人類並無味道上的偏好,其獵食目標始終是魚類。
餐桌上的傳奇:從入侵怪客到高檔美饌
雖說七鰓鰻外表怪異、酷似外星生物,但這並未阻擋它們在餐桌上贏得一席之地。 歐洲自古便有食用七鰓鰻的傳統,不僅被奉為上流社會的高檔食材,更是皇室的重要貢品。 中世紀英格蘭,每年都會將七鰓鰻作為皇室的貢品,甚至傳說英王亨利一世晚年顧醫囑而仍大吃七鰓鰻,最終因過量攝入而早逝。 近代事例也頗為傳奇:例如1953年伊莉莎白女王加冕宴會上,主菜便是一道以七鰓鰻製成的美味派; 而在2012年和2015年為慶祝女王重要里程碑時,特製的七鰓鰻派更是必不可少。 葡萄牙的蒲氏七鰓鰻飯、法國波爾多的紅酒燉七鰓鰻,乃至亞洲的日本巴木燒和串燒七鰓鰻,無不成為當地令人垂涎的美味。 甚至有人提議,考慮到當下鰻魚苗供應緊張、走私猖獗,或許可以用七鰓鰻替代鰻魚,但前提仍需加大人工養殖技術的研發力度。
需要指出的是,在原生地,野生的七鰓鰻並非始終氾濫成災。 比如在英國,由於水壩建設和水質污染,曾使得許多河流中的七鰓鰻瀕臨滅絕; 而在2015年環境逐步改善後,才又重新發現它們的踪迹。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歐洲部分地區在十八世紀便正式宣告當地七鰓鰻滅絕,這主要是過度開發河流造成的生態危機; 哥倫比亞等地亦曾傳出其瀕危的報導。 也就是說,原產地和入侵地的七鰓鰻狀況大相徑庭。 如果未來真打算以七鰓鰻部分替代鰻魚,人工養殖技術的突破顯得尤為關鍵。
有人可能會問,既然五大湖的漁民已經大規模捕撈七鰓鰻,為什麼還要費心防治? 問題絕非如此簡單。 首先,當地居民並無食用七鰓鰻的傳統,市場前景相對有限; 更為致命的是,入侵物種的氾濫直接衝擊了以湖鱒、鱸魚、鮭魚等為生的傳統漁業,就像非洲爆發蝗灾摧毀莊稼一樣,即便蝗蟲也可入食,但生態平衡的維護與傳統產業的穩定依然迫在眉睫。 囙此,在入侵地進行有效防治的同時,對原產地的生態保護也同樣必不可少。
儘管七鰓鰻長相奇特,仿佛來自异星,但它始終是地球的居民。 當我們開發利用河流和湖泊資源時,也應留一席之地給這位傳奇“老客”,在防治入侵的同時,探索其在餐桌上的潜力和生態系統中的平衡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