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險家維圖斯·白令在為沙皇繪製地圖時,其探險隊遭遇海難,被困北太平洋的科曼多爾群島。 那時,包括白令在內,有一半的船員因病相繼去世。 倖存者靠島上豐富的海獺資源熬過了嚴冬,而翌年返航時,他們還帶回逾千張海獺皮,賣出了高昂的價格。 正是這一連串的遭遇,使得海獺資源遭遇了滅頂之災。 其實,這個傳奇故事還有一條支線,甚至比白令遇難和海獺皮貿易更為人所稱道:當年探險隊中有比特大名鼎鼎的人物,名叫喬格·威廉斯特勒。

這位來自德國的生物學家,與其他倖存船員一起滯留在荒島上。 當眾人忙於捕獵海獺和海豹以維持溫飽時,斯特勒並未閑著。 他利用充裕的時間,仔細觀察記錄島上那些在其他地方未曾見過的動物。 除海獺外,他還發現了北海獅——世界上最大的海獅,北方海狗——全球最大的海狗,以及短尾信天翁、海貂、藍鴨、龍鴨、杜甫魚、石鱉等諸多新物種。 斯特勒的發現令人讚歎不已。
然而,他最為聞名的發現是一種體型比北海獅更為巨大的生物。 斯特勒在靠近岸邊的淺水區發現,這些動物體長可達八米左右,最大者甚至達到十米,比成年雄虎鯨的體型還要龐大。 但奇特的是,這些龐然大物與虎鯨截然不同:它們既不捕食海豹和海獅,也不以魚為食,而是以海帶為食。 沒錯,這種巨獸竟然熱衷於啃食海帶——正是那些曾被海獺激烈爭搶的海藻,這一發現令斯特勒大為驚訝。 他感歎道:這種比非洲象體型更大的生物,正是世界上最大的食草動物! 囙此,這些動物後來便被稱為“斯特勒海牛”,而斯特勒也詳細記錄了大海牛的諸多特徵。
據斯特勒描述,大海牛的頭部與身體相比比例相當小,平日裏總在淺水區專心吃海帶; 當有人靠近時,它們也不急於躲藏。 船員們原本打算試探捕獵,結果根據斯特勒的講述,這些傢伙即使被魚叉刺中也不大呼不叫,更不會掙扎。 一頭雌性大海牛被拖上沙灘屠宰分解時,另一頭雄性竟在水中“守候”了一兩天,顯然對這些陌生人毫無戒備之心。 據說其肉質帶有醃牛肉般的風味,質地較硬、顏色偏紅,而且肉產量極高,從而解决了船員們的溫飽問題。
正因為大海牛提供了豐盛的肉食,船員們才能得以存活下來。 後來的情形大家皆知:船員們帶回的天價海獺皮引來眾多獵人,僅用三年時間便將當地的海獺獵絕。 然而,相比之下,大海牛的遭遇更為慘烈。 為了補充肉類,海獺獵人毫不留情地肆意屠殺。 科曼多爾群島的海獺被捕殺殆盡後,獵人們又轉戰阿留申群島,大海牛也囙此寥寥無幾。 直至一七六八年,大海牛被正式確認滅絕。 從斯特勒發現大海牛至滅絕僅過去了二十七年,而他也成為唯一見過大海牛活體的生物學家,這更使其成為人類手中滅絕的首個海洋哺乳動物。
此後,科學家們只能依靠大海牛的殘骸進行研究,令人惋惜。 值得慶倖的是,大海牛還有一比特親戚至今仍在地球上徜徉,這便是我們今天故事的主角——儒艮。 從名字上看,海牛的親戚理應便是海牛,但實際上最為密切的親緣關係屬於儒艮。 有觀眾或許會疑問:海牛與儒艮長得如此相似,究竟有何區別? 接下來,我們先來理清它們的分類:在哺乳綱中,有一群被統稱為“海牛”,其中海牛屬於海牛科,而儒艮則歸於儒艮科。
現存的海牛科成員有三種,分別是非洲的西非海牛、美洲的新印度海牛以及亞馬遜流域的亞馬遜海牛。 而儒艮科如今僅存儒艮一種,其主要棲息於印度洋及西太平洋海域,大部分分佈在澳大利亞附近。 雖曾被稱為大海牛的近親(又名“巨儒艮”)體型龐大,現存海牛和儒艮的體長大約僅有三米左右,體重從幾百公斤到一噸多; 而曾經那近似鯨類的生物,體長可達九米,體重則在八至十噸之間,令人咋舌。 如此一比特曾與鯨類媲美的動物,就在人類的捕殺下永遠消失了,著實令人惋惜。
說到外貌,海牛與儒艮的長相確實極為相似,常讓人混淆。 不過它們在尾巴上有明顯區別:海牛的尾巴寬大如蒲扇,接近圓形,而儒艮的尾巴則呈V字形,類似精豚的樣子。 從尾巴就能一目了然地辨別二者。 既然它們的尾巴與鯨類類似,是否意味著親緣關係很近呢? 其實不然。 根據基因學證據顯示,人類與鯨類的親緣關係甚至比與儒艮更近。 儘管它們都屬於海洋哺乳動物,但其進化淵源截然不同。 之前談及各類鯨魚時曾提到,鯨與河馬擁有共同祖先; 而海牛與儒艮則與大象有著類似的進化起源,分道揚鑣的時間也大約在四五千萬年前。 雖然它們外形早已與大象判若兩樣,但仍留有些許痕迹,如海牛脚部長有指甲,頗有大象風範。 而儒艮則更具標誌性,雄性擁有一對象牙,通常在交配季節才會伸長,以便在交配時輔助抓握滑溜的雌性。
至於面部特徵,海牛與儒艮除那雙略似大象的小眼睛外,均無大耳,僅有兩個耳孔; 它們並無長鼻,只有兩個鼻孔,且鼻孔帶有活動的蓋子,下水時便會自動閉合,上浮換氣時才開啟,極為靈活。 如此獨特的外貌特徵,反而引發了水手們的遐想。 事實上,海牛的英文名稱“serenia”就源自希臘神話中那以魅惑海面而常被誤認為美人魚的海妖——這正是指儒艮和海牛。
這一誤認最著名的案例發生在前往新大陸的哥倫布航行時期。 十四九三年,哥倫布聲稱在海地附近見到了三個美人魚——那裡正是海牛的主要棲息地。 哥倫布評估道:“雖不如傳說中的那般美麗,但看上去的確令人感到詭異。”對此,許多人只會認同他所說的“看起來嚇人”這一半真半假的評語。 科學家們認為,產生這種錯覺大致有兩個原因。 首先,儒艮的體態和舉止總給人一種從容優雅之感,尤其在浮出水面換氣時,其站立的姿態頗似人形; 其次,雌性儒艮在哺乳時,其前肢上長有乳房,位置與人類相似,當小儒艮凑近吸乳時,頗有嬰兒依偎之態。 更重要的原因則是距離較遠,水手們看不清細節,腦補的成分遠遠多於實際情形。 想像一下,一船全是大漢,出海孤寂久了,不免會浮想聯翩:當遠處海面上出現一個白白胖胖的身影,似乎正抱著嬰兒時,美人魚的畫面便油然而生。 回到家後,與友共飲時便誇口說自己曾親眼見過美人魚,這樣的傳說便悄然流傳開來。
有趣的是,並非只有西方文化將儒艮與美人魚聯系在一起。 東南亞的民間傳說中,儒艮常被描繪為人類或半人類形態; 而在非洲肯雅的傳統文化中,儒艮更被尊稱為“海中女王”,擔當海中女性角色。 世界各地竟有如此共識,實在令人感歎神奇。
儒艮溫柔平和的氣質早已深入人心,其最突出的特點便是溫和食素。 正如前文所述,海牛和儒艮均為食草動物。 具體而言,海牛的食譜極為廣泛,其食材多達六十餘種,涵蓋海水植物與淡水植物。 而海牛為何常遊走於淡水中,我們稍後再談。 相比之下,儒艮的飲食則顯得單調,主要以海草為主,據稱一天可攝入幾十到上百公斤海草。 它那發達的唇部肌肉使得整個口部呈現出圓筒狀,猶如吸塵器般在海草床上大口狂吸,連根連葉地將海草收入囊中; 而在進食時,儒艮還會緩慢前行,確保不遺漏任何一根海草,使得海草床常呈現出一種“地毯式”被啃食的局面。
有觀眾或許會質疑:如此寸草不生的進食管道,豈不是摧毀了海草床? 其實完全無需擔憂。 此前我們曾提及,綠海龜極愛食用海草,實則儒艮與海龜是海草床最忠實的雙雄,囙此二者與海草床之間形成了獨特而和諧的生態關係。 詹姆斯庫克大學的薩曼莎·托爾博士在二零一七年和二零二一年先後發表了相關研究。 她們在大堡礁附近收集了數百塊儒艮與海龜的糞便,逐一分析其中的海草種子。 托爾博士發現,這些糞便中平均每克含有一到兩顆海草種子,並通過對比實驗發現,經過儒艮或海龜消化後的種子,其出芽率高出自然脫落種子的四倍,且出芽速度顯著加快,約達六成的質的飛躍。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是,海草因本身較難消化,儒艮為此進化出一條四十多米長的腸道,能够在六七天內將海草完全消化排出。 如此長的消化過程,也使得儒艮在長途遊動中將海草種子散播到遙遠海域,大大促進了海草床的擴展。 托爾博士估算,蘆艮與海龜每天大約可將五十萬顆海草種子散播至六百五十公里的範圍,這遠比依賴水流傳播來得迅速; 她還指出,海草床在海洋生態中所扮演的角色絲毫不遜色於珊瑚礁或紅樹林,儘管後者因其絢麗多彩而獲得更多關注,而珊瑚實際覆蓋面積遠不及海草床。
然而,海草床與這兩位海中“巨匠”面臨的威脅同樣不容小覷。 就天敵而言,儒艮在自然界中的敵手並不多,僅有虎鯨、虎鯊及大白鯊等體型龐大的鯊魚偶爾光顧。 另外,過去人類捕殺也是一大禍害——儒艮的肉和皮皆為美味佳餚,其骨骼又因密度極大而頗適合雕刻和制工具,因而成為獵人們的重要目標。 自全球禁止商業捕殺以來,這一威脅已大為减弱,但對儒艮影響最大的還是其賴以生存的海草床。 海草床多位於靠近岸邊、淺水區,極其脆弱:暴風雨引發的風暴潮很容易摧毀它們,甚至使儒艮被直接沖上岸; 水域過淺也使其更易受溫度波動影響——海水溫度過高會破壞海草床,而靠近河口區域,若因陸地洪水使淡水湧入而降低鹽度,同樣會令海草床受到損害,使儒艮饑腸轆轆。
此外,越靠近岸邊,人類設施越多。 如防範鯊魚而設定的鯊魚網,各種養殖漁網以及廢棄網具,都可能困住儒艮。 倘若無法及時掙脫,十分鐘內無法換氣,它就會因缺氧而窒息。 而與儒艮相比,海牛與人類的接觸更多。 除了終生在淡水中生活的亞馬遜海牛外,其他兩種海牛也需定期接觸淡水。 例如,西印度海牛因耐不住低於十五度的水溫,冬季會遊入河流尋覓溫暖泉水,甚至常在佛羅里達發電廠的溫水出水口附近活動。 頻繁進入人類活動區域,使得船隻撞擊成為其最大威脅之一。 二零零九年的統計顯示,在佛羅里達因船隻碰撞死亡的四百二十九只海牛中,有九十七只與船隻撞擊有關,約占四分之一; 即使存活的海牛,大部分也留下了螺旋槳割傷的痕迹。 二零一二年的一項研究指出,海牛的聽力僅對高頻聲音敏感,而螺旋槳發出的低頻譟音它幾乎感知不到,致使事故頻發。 話雖如此,人類設計的螺旋槳僅在近幾百年內出現,而海牛早已在這片海域生活上千萬年,囙此船隻撞擊事故幾乎毫無爭議地應歸咎於人類活動。
正如前文所述,商業捕殺現已全面禁止,但對某些高山族而言,儒艮仍是傳統食物來源。 他們捕殺儒艮的管道也極為簡單:由於儒艮行動遲緩且偏好淺水區,一旦發現便可借助魚叉迅速捕獲。 漁民在船上見到儒艮時,會趁機將魚叉刺入其背部,不止一根便用魚叉繩索將其牢牢控制,待其精疲力竭或淹死後,再將其拖上岸。 此外,有時海草“兄弟”中的另一比特——海龜,也成為漁民的目標。 除了取肉外,海龜殼也可作為工具,能够將火爐和肉類置於其內,然後烤制,這種管道堪稱海洋版的“相煎合集”。 這些高山族世代沿襲的捕獵管道,與因紐特人捕殺獨角鯨、白鯨,冰島人捕殺格陵蘭海豹的道理無異——為求生計,他們只求自給自足,從不依賴出售贏利。
然而,無論如何,海牛和儒艮現已成為稀有物種,它們繁殖緩慢:通常十歲才性成熟,每次僅產一仔,經受不住過多打擊。 正如前文曾提及,有觀點認為通過旅遊觀光既能保護物種數量,又能新增當地收入,從而為高山族提供替代肉食來源。 雖然傳統生計難以言盡,但如果人們能轉變思路,認識到活體儒艮的真正價值,那無疑是極為理想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