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豚因其劇毒而聞名,但實際上它自身並不產生毒素! 究竟那神秘的“河魨毒素”從何而來,卻成為人類餐桌上令人垂涎的美味呢?

小時候,長江中充斥著許多河豚。 不僅僅是長江主幹道上經常能見到這種魚,連與小河相連的池塘裏也偶爾能碰上。 當漁船從偏僻村莊歸來,捕撈其他魚類時,河豚常常也混入其中。 漁民若不打算要這種魚,便會將其隨手丟旁邊。 撈起就得,自家人吃得了,不過有一點禁忌——撈回家後千萬不要通知主家。 這是因為萬一出了岔子,事情就要歸責任自負。 畢竟河豚劇毒,一旦處理不當,後果不堪設想。 家中長輩都有一套嚴格的操作流程:可食用的部位保留,而有毒部位則絕不輕易碰觸。 有一次,只是一點兒內臟不慎掉落在地,院中的雞一嘗便當場送命,情形之兇險令人咋舌。 隨後將河豚煮熟時,總是要求讓家中最壯實的老父親先行品嘗,經過二十分鐘仍無恙後,其他人方敢接食。 聽前輩如此講述,我當時真是大為震驚。 桌上的河豚隨即引來一陣顫慄,大家紛紛讓前輩先試,而前輩也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 雖說吃得滿口留香,但每每事後回想總覺得隱約不對,於是後來聚餐時,再也沒人碰過河豚。 不過那段傳聞,仍令人印象深刻,為此我們今天就來深究河豚的秘密。
說到這裡,或許有觀眾會質疑字幕中“豚”字的寫法是否有誤? 早年讀書時,蘇軾曾寫“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的景象,使用的是“月”字旁的海豚。 為何現在卻用魚字旁的豚? 據中華書局周洋博士研究,自《山海經》時代起,河豚就有過許多名稱,如“背魚”、“鮭魚”、“鰭魚”等,名稱混雜不一。 最常見的是用“豚”字,意為小猪,比喻河豚圓滾的體型。 後來漢語中又出現了“海豚”、“江豚”等詞彙,為了區分,古人便在河豚前加上魚字旁。 雖然規範並不嚴格,河豚與河豚的混用現象一直沿至今日,但在一些嚴謹場合,必須使用魚字旁的“豚”。
再說說“河”字也有些不妥。 因為全球絕大多數的河豚其實生活在海洋中——包括長江中的河豚,它們只是回游產卵時進入長江,最多遊至鎮江一帶,其餘大部分時間在大海中棲息。 囙此,“河豚”這一名稱並不十分準確。 然而,由於海豚名稱被惡意搶注,已無法改正,只能將就使用了。 在生物學分類中,有個名詞“豚形目”,有人誤認為所有屬於豚形目的魚都是河豚,其實並非如此。 早前談到龍蝦和海膽時,我們曾提及斑機魚,它也屬於豚形目,有時被稱為鱗豚斑機魚。 它的牙齒堅硬有力,能輕易咬碎堅硬的蝦殼,就像嚼威化般酥脆,有時連帶貝殼一併吞下。 更有甚者,有人曾用可樂罐來測試河豚的咬力,結果僅一口便能咬出缺口,這力道之强,簡直堪比鋒利的剪刀。 在這種情況下,面對河豚時,人們連手指都得格外小心。
說完捕食,不得不提河豚防禦機制的獨特之處。 它那近似手風琴的構造,能在遇到危險時吸入水或空氣,將自己鼓成一個“水球”,並發出奇怪的聲音,仿佛在憤怒咆哮。 如此嚇唬敵人,不過僅僅是次要手段,精髓仍在於那張能張開得异常寬大的嘴。 沒有足够寬大的嘴,根本發揮不出威力。 所以大多數捕食者見到這圓滾滾的“活炸彈”時,只能遠遠地歎息,就連機智如章魚也無計可施。 而實際上,我們也得讚賞河豚,正是這一套自我保護體系,讓它免於被那些狡猾的捕食者吃掉。
也許正因為這一點,河豚身上的毒素對大多數天敵來說簡直是致命屏障。 河豚體內的毒素,便是那享譽盛名的“TTX河豚毒素”。 除了河豚,藍環章魚、某些海螺甚至某些榕猿體內也發現有這種毒素。 之所以以河豚命名,正因為在河豚家族中,它最為普遍。 河豚毒素的劇毒程度是常見氫化合物的一千兩百倍,據說一隻滿含毒素的河豚足以讓三十個成年人倒斃。 開頭前輩講述雞啄內臟當場身亡之事,說來也絕非誇大其詞。 當年康熙、乾隆下江南時均不敢食用河豚,日本天皇至今也避之不及,可見這一毒素威名實至名歸。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河豚體內的超級毒素竟非它自身製造,而是源自海洋中某種細菌。 正如腸道中的益生菌與人類共生一樣,這種細菌通過與河豚共生,合成了具有極高毒性的河豚毒素。 同理,藍環章魚的劇毒也歸因於此。 不過,河豚體內的毒素並非分佈於全身,而僅集中在特定部位。 其原因在於,數百萬年前,其祖先從未預想到將來會有如此精細解毒的“靈長類”出現。 通常來說,河豚的肝臟與卵巢毒性最强,而肉、皮、精巢則相對無毒,不同種類的河豚可食部位也略有差异。 作為河豚最大消費國的日本,河豚料理師必須通過嚴格的職業資格考試,精准辨認出不能食用的部位。 實際上,即便被認定為可食用的部分,也可能含有微量毒素,量雖少到不足以危害人體,但這一說法也曾引起爭議。 有一種觀點認為,河豚之所以美味,正是因為肉中含有微量河豚毒素,使得入口時別有一番風味,甚至容易讓人上癮,實在難以驗證真偽。
說來也怪,曾有報導提到,聚集食用河豚的海豚行為奇特,使人不禁猜測河豚毒素可能具有成癮性。 此外,生物學家們還發現,儘管雌性河豚的卵巢極其劇毒,但孵化而出的小河豚卻完全無毒。 這表明,河豚體內的解毒細菌並非與生俱來,而是通過後天攝取海水和食物中的毒細菌,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累積而成。
既然如此,有人便提出疑問:若小河豚一生中未曾接觸毒細菌,不就成了無毒河豚了嗎? 實際上,情况確有如此。 打個比方,就像法國大餐中的名菜“鹅肝”——事實上,大多數所謂的鹅肝實際上是鴨肝; 準確說應稱其為“肥肝”,意指脂肪含量極高的鴨肝或鹅肝。 法國人為使鴨肝足够肥厚,會通過強制灌注玉米漿,使鴨子暴飲暴食,從而獲得“脂肪肝”。 這種做法雖令人詬病,卻與動物肝臟的脂肪含量存在某種規律。 虎鯨曾被觀察捕食大白鯊,並取其豐腴的肝臟,這種高脂的肝臟自然更受歡迎。 日本文化中亦有“海裡的鹅肝”之稱,其實日本人對許多魚類肝臟情有獨鍾,如著名的“安康魚肝”,乃至於包皮魚的肝臟,也被視為珍饈。 這些肝臟共通的特點是:肥大、脂肪豐富且美味可口。 令人驚訝的是,即便是劇毒的河豚肝,也難逃日本食客的喜愛。 自江戶時代起,就流傳著有人拼命食用河豚肝乃至河豚幹的傳聞。 據稱,雖有專門的料理法可降低其毒性,但風險依舊巨大。 1975年,日本一比特國寶級的歌舞伎演員因食用河豚肝而喪生,之後日本便嚴令禁止食用河豚肝,連被摘除的河豚幹也必須集中焚燒、用強鹼中和後掩埋。 前不久,某量販店因銷售帶肝河豚產品而引發恐慌,當地甚至啟動了防空警報,警告市民勿輕易嘗試,可見其毒性之凶。
如果你也渴望品嘗傳說中的河豚幹,就必須依賴於河豚養殖技術。 現時市場上最常見的河豚品種中,有一種名為“虎河豚”的,身上有明顯斑紋,生物學上稱為“紅旗東方豚”,是最高級、售價最昂貴的品種; 在日本極受歡迎,現已因過度捕撈瀕臨絕種。 另一種稱為“中華東方豚”,雖然價格相對低廉,但在日本常被用作虎河豚的替代品,其生存狀況也不容樂觀。 2014年,這類河豚更被列為極度瀕危物種。 從市場需求來看,河豚養殖無疑是大勢所趨,尤其是虎河豚,眾多養殖戶紛紛加入進來。 此外,中國市場主要供應紅旗東方豚和暗紋東方豚,而這些幾乎全都是養殖產品,甚至大量河豚在中國養殖後再出口到日本。 如今,中日兩國的河豚養殖業均已相當成熟。
河豚養殖與鮭魚養殖頗有相似之處,主要分為兩種模式:一種是在室內培育魚苗後,再轉移至海洋網箱中放養; 部分養殖戶甚至放魚苗回歸野外以期提振野生種群,因為野生河豚售價更高。 另一種模式則完全脫離海洋,全程在魚池中飼養。 甚至在一些日本溫泉資源豐富的地區,還發展了溫泉河豚養殖,利用溫泉水提高水溫,使得在寒冷地區也能養殖出活力十足的河豚。 正如前述,海洋環境中養大的河豚因攝入含毒飼料,體內仍會殘留毒性; 而全程池養的河豚只要不喂含毒物質,便可真正做到無毒。 觀眾或許會認為,這樣豈不是可以放心食用? 的確如此,但科學家發現,沒有毒素的河豚行為十分异常,它們會互相攻擊甚至發生同類相食,仿佛失控一般。 正如喂以含毒飼料後,它們便會恢復平靜,表明河豚正常的生理功能實際上需要這種毒素。 缺乏毒素不僅使河豚失去抵抗力,更容易感染寄生蟲,甚至影響生長發育,早早夭折。 雖然現代養殖技術能促使河豚長至餐桌大小,但無毒的河豚始終難稱健康。 也有一些河豚師傅自稱擁有獨門解毒秘方,能使河豚肝、河豚籽等部位安全食用,究竟是真有秘技,抑或只是以無毒河豚應付消費者,仍令人存疑。 畢竟在中國,野生劇毒河豚的養殖是明令禁止的。
雖然河豚本身毒性極强,但其背後隱藏的商業機密與生物奧妙卻耐人尋味。 如果蘇軾生活在當今時代,恐怕也難以留下那句驚世駭俗的金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