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北部,有一塊伸向海洋的尖銳半島——約克角半島。 在它西岸的波姆普洛村(Pormpuraaw),世代生活著一個原始部落——庫克塔約爾人。 他們的語言極具特色:表達方位時,沒有“前後左右”這樣的相對方向詞,而是完全依賴“東南西北”這四個絕對方位。

比如,在我們的日常對話中,常會說:“我左手空著,右手拿著扇子,前面有相機,後面有書架。”而庫克塔約爾人則會說:“我的東胳膊空著,西胳膊拿著扇子,北邊是相機,南邊是書架。”如果他們轉身面向南方,這一描述就會隨之改變:東手變成了空著的手,西手拿扇子的手……無論身體如何轉動,方位始終對應真實的地理方向,不依賴“左”或“右”的相對概念。
這種語言習慣引起了斯坦福大學心理學博士萊拉·博羅迪茨基(Lera Boroditsky)的興趣。 她設計了一個簡單卻意義深遠的實驗:讓參與者將一系列從嬰兒到老年不同階段的照片按時間順序排列。 大多數人會根據母語的書寫方向來排序——中文和英文使用者習慣從左到右; 希伯來語使用者則從右到左。
然而,庫克塔約爾人在排列照片時,完全不考慮左右之分。 他們的排序總是固定地由東向西:若面向南,則照片從左往右; 若面向北,則從右往左; 轉身面向東或西,排列方向也隨之調整,但始終保持“自東向西”的順序。 博羅迪茨基博士解釋,這源於庫克塔約爾人對太陽和月亮“東升西落”自然規律的內化——時間的流動在他們心中等同於地平線上的恒定方向。
要想用庫克塔約爾語進行交流,前提之一就是隨時準確辨認方向。 設想兩人面對面交談,如果對方東南西北的判斷不一致,就會措手不及:“你說蚊子在你東胳膊上?我哪有‘東胳膊’啊!”囙此,無論走到哪裡,庫克塔約爾人都必須清晰感知四面八方。
更令人驚歎的是,即使在陌生的室內環境中,甚至當研究者刻意擾亂他們的方向感時,庫克塔約爾人依然能够憑藉直覺準確地排序照片。 這一現象不僅體現在心理實驗中,也反映在他們的航海技術上:在西方航海者尚需羅盤或北極星指引時,庫克塔約爾人僅憑“天賜”的方向感,就能安全往返於無邊的海面。
那麼,他們究竟憑什麼辨別方向? 一種猜想是,他們能直接感知地球自轉帶來的微妙動向,但這與常人賴以生存的慣性體系相違背,且他們從未提及“萬物向東移動”的體驗,故不太可能。 另一種更廣為生物學家認可的可能性,是依靠感應地球磁場——就像歸巢的信鴿、候鳥和回游魚類那樣,都能借此完成遠距離導航。
考慮到地球磁場自地球誕生以來便未曾改變,生物界在漫長的進化中很可能普遍演化出“磁場感受器”。 這如同視覺的普及,是在自然選擇中被不斷強化的生存優勢。 囙此,人類祖先也極有可能具備此類能力。
現代基因研究顯示,智人大約在二十萬年前起源於非洲,六萬年前分散到全球各地。 早期的狩獵採集生活需要頻繁遷徙,依賴準確的方向感來尋覓食物、追跡獵物,任何失誤都可能喪失生存機會。 可以說,對方向的直覺幾乎是祖先們的“第二雙眼”。
然而,自大約一萬年前的新月沃地區農業革命開始之後,人類的生活方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定居、種植小麥和馴養山羊,讓人們不再為食物遷徙奔波,也逐漸依賴糧倉、驢車和後來的指南針來解决方向問題。 隨之而來的,是對磁場感知能力的“弃用”,並在幾代人間通過表觀遺傳學的“用進廢退”機制逐步退化。
絕大多數現代人囙此失去了這項原始本能,然而,庫克塔約爾人因生活在海邊、語言中又強制使用絕對方位,便被迫將這份“天賦”世代傳承下來,至今仍能自如感知磁場,為我們揭示了人類潜伏的“超能力”。
回望當今,高樓林立、分工愈加精細的社會中,我們或許已成為單一技能的“工具人”,而祖先們卻要獨立掌握石器製造、房屋搭建、衣物縫製、足迹追跡、天氣判斷、有毒果識別、火種保存等一切生活本領。 若要在自然中自給自足,一件不透過現代工業就能親手製作的物品都難以凑齊。
那麼,我們究竟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農業革命給我們帶來了穩定的食物和文明的開端,卻也讓許多原本寶貴的本能和技能逐漸消失。 有人甚至稱農業革命為“人類史上最大的騙局”,一旦踏入便難以抽身。 至於這場“騙局”的更多玄機,我們將在下期繼續探討。